青蓝是 我的高中同桌。记得当这个扎两个辫子的女生笑容满面地坐到我身旁空位上,向我作自我介 绍时,我并没多大在意,甚至还在心中暗自纳闷:你怎么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就坐下了? 我还想说,我这身旁的位子是要留给某位帅哥的。所以,当她 这么自然轻松地占据了这个特 别位子,我便对刚刚还满怀期望的高中生活失望了。
“我叫 青蓝,你怎么称呼?”
青蓝? 还真是个怪名字。我歪歪头,托起下巴认真打量起她来。
“我知 道,你家里人一定是希望你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名字起得倒很好。”我自作聪明地 为她作出解说,却不想换来了她在不足一分钟的呆楞之后停不下来的大笑。我讶异地盯着她, 同时发现班里许多新同学也都正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注视着我们。第一印象是非常重要的, 我们这两个给新同学留下奇怪印象的当然是注定要成为同桌了。
后来慢 慢熟络起来,才发现自己其实跟青蓝有很多相似的喜好与习惯,也终于明白了初次见面时青 蓝之所以觉得我那句话那么好笑的原因。
午后的 校园都比较宁静,特别是初夏的午后。大家都习惯地躲进寝室休息,但青蓝却喜欢拉上我一 起跑到被阳光撒满一地金黄的天台上,一边喝着冰镇过的柠檬口味可乐,一边拼命伸懒腰一 副很是舒服的模样,对我说:“多好的阳光啊,怎么大家都躲起来呢?”我好笑地看着她眯 起弯弯的眼睛那十分享受的样子,竟然也慢慢觉得在这样的午后晒着夏日喝着可乐是件非常 舒服愉快的事情。于是午后的天台便是我们享受一天中舒适自在时光的秘密基地了。
有一天, 青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着蓝得发白的天空,仰着脸慢悠悠地说:“老爸最喜欢青色,老 妈最喜欢蓝色,我最喜欢青蓝色,像天空的颜色,又像大海的颜色。”也许她并不是特意说 给我听的,只不过是看着那天空美丽的颜色而发出的感慨。但我却明白了她名字所包含的真 正意义。心中不禁这样想:多美丽的名字啊。像大海又像天空。
青蓝能 画出非常灵性美丽的画。翻阅着她的画册我突然觉得好羡慕好嫉妒。她的画一如她的名字, 有着大海和天空的颜色和味道,自由而生机勃发,干净而美丽。而我总是只能画着半调子的 劣质作品,连自己看着都觉得厌弃。于是我开始习惯跟她到她常去的画室,在那里安静地待 上一整天,却不敢提笔绘画,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她用各种画笔灵活地挥洒,欣喜地看着 那些美丽的风景或人物慢慢浮现出来,简洁而美好。
青蓝的 成绩实在很糟,但她却真的是毫不在意。班导师已经找她谈话不下十次,后来甚至发展到每 天一小谈,每周请来她家长一长谈。但青蓝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是照着习惯每天午 后拉上我到天台吹风晒太阳或甚至撑着雨伞很有情趣地赏雨,也还是按着习惯时常逃了课躲 去画室创作她心中的风景。
我是不 敢逃课的人,一直以来都是班(级)干(部)(编者注:班级里负责的学生),也是老师眼中 的乖小孩。青蓝明白这些,所以她总是一个人逃课的,从来不来叫上我。但突然有一天,她 试探着问我:“有时间吗?”
“你是 说放学后?”
我没想 到她会邀我逃学,于是很自然地这样问。一向爽朗的她红了脸,声音低得连坐她旁边都差点 听不到她的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陪我逃今天下午的课吗?”
我用一 副碰到火星人的神情注视了她几分钟,终于轻轻笑着拍拍她肩膀道:“那还不赶快收拾东西 走?班导师就快杀过来了哦。”
青蓝一 脸感动的模样。其实,我并不讨厌逃学。真的,多少次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就有种背起书 包跟上她脚步的冲动。但低头看着满桌面的试题,那冲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或许每个人 都有自己必须扮演的角色,在生活的舞台上,我们的角色早已被安排好,只能认真去演绎好 自己,不能随意去改变。
我和青 蓝就这样携手在大家诧异的注目下大摇大摆离开了一片死寂的教室,竟然感觉轻松愉快。我 知道那天下午有很重要的辅导课,但那一刻我却只想逃离,远远抛开身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的空气。
“你爸 妈要失望的。”望着晴朗美丽的天空,我笑着这样对青蓝说。
“我家 老爸给我起名字时可没你那意思,是你给我歪曲引申出来的。”青蓝不服气地反驳,继而我 们开始快乐地笑起来。
漫无目 的地并肩漫步在下午宁静温热的大街上,看身边偶尔匆忙赶车的行人,我们兴奋地猜测此刻 班导师是用怎样的表情走进教室并发现那两个空荡荡的座位的,明天又会怎样教育我们这两 个一起逃了学的坏学生。想到这些,我这个一向的好学生竟没有半点担忧,反而觉得很好笑, 甚至还有点期待。
“明天, 我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不知走了多久的路,估计是挺远的,因为我已经开始分辨不清四 周的环境,只是远远看到有清澈的小溪。就在我兴奋地指着那股汨汨流淌的小溪并向它奔去 时,一阵清风送来她轻轻的说话声。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一直任视线弥散在天空 与小溪的颜色之间。
“我去 送你,好吗?”最后,我还是这样试着询问。但青蓝没有回答,空气凝固着沉寂,溪水汨汨 流淌的声音,听来清脆得很,然后是眼泪滴落的声音。
“不要 回头,就让我这样走开。那是个很遥远的地方,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时间和空间,说‘再见’ 是一种奢侈。”青蓝声音变得哽咽不清,却一字一字敲在我心里,沉重得发疼。我不愿意回 头去矫情地跟她抱头哭泣一场再依依不舍地互相告别,只是死死望着天空跟小溪的颜色,美 丽的青蓝色,映入瞳孔深处慢慢化了开来,纯净清澈的颜色覆盖着视网膜。
我听得 见她慢慢移动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很清楚,踩着嫩草的沙沙声,微微止步的迟疑,这些我都 听得见,听得清楚。因为青蓝要去的地方一定是有美丽的颜色在等待她的,所以我告诉自己 不能让她发现我的眼泪,不能让她带着伤感去。
青蓝的 退学手续其实很久之前就开始办理,那个下午便是我们最后的回忆。高考开始进入倒计时, 书桌上的试题如山一样堆积着,青蓝的那半边桌子一直很整齐干净,上面仍旧摆放着她没有 整理掉的试题与书本。有人提议把那半边桌子整理出来放置过多的试卷与练习册,我坚持不 允许。那是我的同桌青蓝的地方,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位置,我不希望别人来侵占它,包括我 自己。每次对面前的试题感到厌烦的时候,我便呆呆望着青蓝桌面的书本,有一种幻觉,觉 得青蓝一直没离开,只是像往常一样逃课在画室里安静画画罢了,然后告诉自己认真做好题 目,青蓝很快会回来。但她却总像消失在空气里的水气一样,没有消失也没有回来,不禁令 我感到生气。
终于, 青蓝又出现在我面前了。一个七月炎夏的午后,她穿着纯白色棉布裙从有阳光射来的方向向 我徐徐靠近,笑得一脸灿烂。
“再见 是奢侈的,却是必须的。”她调皮地故作深沉地说。
我不禁 笑了起来,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
夏天里 她的手却是那么清凉,有大海和天空的特色。突然,我感觉握着的手上有什么粘稠的东西, 忙抽过手来看,已染了满手的颜料,是美丽的青蓝色。
青蓝一 脸恶作剧的表情,大笑起来道:“忘了告诉你,我回来了,在这里建了自己的画室,刚刚就 是从画室直接过来的。”在我即将发作想把手往她脸上抹时,她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来 一幅油画,一看就知道是刚刚完成的,上面的颜料还润润地在阳光下闪烁着。是一副有着大 海与天空颜色的美丽的画,一大片青蓝满满覆盖在画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