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B 求职
因为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 认识了小B。一脸油黑的小B，留着拉渣的胡子，使他看起来更加瘦削，更加老气。只有那副 高度近视眼镜，和镜片后的不失纯澈的眼神，才会让人想起小B 应该读过几年书，应该还年 轻。
仲夏夜，我和小B 在某个高 校旁边的酒店里喝酒，看到好几桌学生模样的人在大口喝酒，高声说话，掺合着痛骂与痛哭。 猛然想起马上学校要放假了，这会儿正是一些即将毕业的人吃散伙饭的时候，也正是他们即 将各奔东西的时候，也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时候，因为，有的人找到了工作，有的人将继 续深造，而有的人一毕业就面临失业，每个人的心境都如此的复杂而不相同。
这充满了释放的悲欢气氛让 我们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想起了曾经飞扬的眼泪，想起从学校到工作那一段不长不短的 求职时光。仿佛找到了最好的下酒菜，我们的酒喝得快起来，三五瓶啤酒下肚后，小B 的话 闸子就打开了，跟我说起他的求职经历来。
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就业十 分困难，据说发生了大学生不拿钱也愿意白干活的怪事，还听说有的大学生把自己当文盲看 待，什么脏累差的活都愿意干，总之形势比人强，天之骄子早已不复存在。就读于国内某大 学的高才生小B，马上面临毕业，为了打赢一场"没有硝烟的求职战"，他决定学会推销自己。 他狠下心买了一套对自己来说价格不菲的西装，把自己包装起来，生在包装时代，这真是没 有办法的事。他给自己制作了精美的求职简历，对自己进行了到位的介绍：小B，带把儿的， 19**年产于中国某省某市某县，高177 厘米，净重63 公斤(上下浮动3 公斤)，采用人工智能 技术，各部分零件齐全，运转稳定，经25 年的考验，品质优秀，属信得过产品，手续齐全…… 有愿意使用者请致电拐栋拐栋拐栋。小B 看着精心制作的简历觉得好象还缺少点什么，想了 想，加上一个特别说明：本产品性能极佳，能够吃得比猪少，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起 得比鸡早。补上这一笔后，小B 觉得自己的简历近乎完美了，于是怀揣着简历去求职。
凭着自己还算有点名气的大 学本科牌子，加之优异的成绩，过硬的思想品质，良好的学校表现，小B 想找一家外企，他 听说外企收入高，都是一些高级白领，多有面子啊。他到网上一查，电话一打，果真就找到 了一家外企，洪融企业管理顾问有限公司。对方请他过去面试，他兴冲冲地就赶去了。接待 他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衫、藏青色一步裙，头发梳得齐整，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标准白领小姐。 小姐用手一请，轻启朱唇说，我们总经理正在办公室等您呢。小B 看到这，别提多舒服，心 里想，要是自己也能做个白领多好啊。他说了声谢谢，鼓了鼓劲就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去面试。
总经理象个大学教授，一幅 大框眼镜遮住了半张脸，西装领带，三七分的头梳得油光可鉴，几分斯文相。小B 落座后他 和蔼地跟小B 拉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常，然后问，你读过《周易》吗？《周易》？小B 老老 实实地说，没有。总经理又问，你看过《孙子兵法吗》？小B 说看过一点。总经理说，那你 说说孙子兵法跟企业管理有什么关系？小B 以前恰巧看过一点这方面的文章，于是就滔滔不 绝地讲起来，总经理不时地点头，表示认同或赞赏。末了对小B 说，你回去等我们的通知吧， 客气地把小B 送出办公室。
小B 回去了，他觉得整个面 试还是比较顺利的，虽然有一个问题答不上来，但心里还是有几分胜算。只是小B 弄不明白 的是，总经理不问自己所学专业方面的东西，却扯些闲话，有点"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味道， 让小B 琢磨不透。
当天下午，外企就给小 B 回话了（办事效率真是快），打来电话的是那个给他印象极好的白领小姐，轻言甜语，他感到 心跳有点加速了。白领小姐说，小B 先生，我十分遗憾地告诉您，您没有通过我们的面试， 请您别择高就，谢谢您对本公司的厚爱。小B 一听觉得眼前有点发黑，他急急地问，为什么 不录用我？小姐说，细节决定成败，我们公司十分注重细节，您在面试过程中的一些细节没 有得到我们的认可，非常抱歉。小B 追问，我有什么细节不符你们的要求呢？小姐说，这就 不必说了吧。小B 说，麻烦你告诉我好吧，让我以后吸取点经验教训啊，也让我死而瞑目。 拗不过小 B 的恳求，小姐就告诉小 B，一是他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时没有顺手关门，二是他坐 下椅子时没有认真查看椅子，并作必要的处理，其实那是一张故意弄成布了灰尘的椅子，小 B 却看都不看就一屁股坐上去了，这让公司总经理很不满意。
听完小姐的解释，小B 再次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过此椅子非总经理办公室里的椅子，而是一个小排挡的破椅子，没少 让摊主投来厌恶的目光。小B 坐在椅子上发了足足半小时呆，半碗面没有吃完，第一次求职 就碰了个大钉子。
小B 想，外企讲究细节，而 自己马马虎虎惯了，怕是不太适应，他决定到民企去试试。不费多大劲他就找到一家，深维 高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把简历投过去，不久人家就通知他去面试，小B 还是那一身行头去 了。一个头发掉得只剩下象初七的月亮一样的中年男子接待了他，对他哼哼哈哈地盘问了一 番。哼哼哈哈的秃头刚要去报告总经理应聘的人来了，只听得总经理办公室里传来一记闷雷 似的声音：王主任，那个应聘的人来了没有？秃头忙不迭地说，来了来了。又一声闷雷传过 来：来了还不快请他进来！
小B 小心翼翼地走进总经理 办公室，转身把门反关上，闷雷在小B 身后响起：不关门，这样空气好一些。小B 听着心里 一紧，惊得脸都白起来。老总伸手示意小B 坐，小B 掏出餐巾纸准备擦擦椅子，闷雷再次响 起：干净着呢，坐吧，没事。小B 的脸又增白了一些。忐忑不安地坐下，小B 这才看清老总 是个理着板寸的胖子，脖子上挂着一条明晃晃的链子，坐在茶几后面吞云吐雾。小B 坐定后， 老总一边看着小B 的求职简历，一边抬头问小B 问题。你今年25 岁啦？哦，正年轻啊。小B 赶忙说，不年轻了，我上学稍晚一点。嗯，你为什么戴眼镜呐？因为我近视。近视到什么程 度？只有 0.3。这个恐怕有点问题，我们公司是长期用眼的，要是把你的眼睛搞瞎了，我们 要承担负责的，我们公司是讲感情的，近视，而且度数太低恐怕不太适合。嗯，虽然你年轻， 但是脸色不好，身体太单薄，可能不太适应公司里加班加点的工作。小B 听着急了，急忙说， 我在简历里已经说了，我能够吃得比猪少，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老总打 断他的话说，你有这种精神固然很可贵，但是身体能不能承受超负荷的工作值得怀疑，身体 条件在我们看来是第一位的，现在媒体上都在炒作"过劳死"，我们的压力很大啊，身体不好 是难以胜任我们的工作的，十分抱歉，我们恐怕没办法合作，你还是去找点轻巧活干吧，然 后朝门口闷声喊过去，王主任……
小B 迷迷糊糊地从民营企业 走出来，走在六月的夏天里，他感到四周冰凉冰凉的，求职的信心一下子"低到尘埃"里去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竟摸到胳膊下一根根的肋骨，这手感清晰的肋骨让他陷入了 痛苦，他把眼镜拿下来，试图看得更远一点，却办不到，他感到模糊的前方就象他的前途一 样。他在路边的一块台阶上坐了老半天，才调整好心态，他想东边不亮西边亮，进不了外企、 民企，自己一个大学本科生难道还不能进一个私企？他这样一想，又重打起精神，准备去找 一家个体老板办的企业。
小B 很快挑选了一家据说还 不错的私企，叫大鸿商贸有限公司，把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竟是公司的老板，小B 十分热 情地推荐自己，把自己的优势，比如大学的名气，热门专业，拿过各种奖，取得过各种资格 证书等等如珠炮般报给老板，老板几次插话都插不进。等小B 说完了，老板就说，我一听说 你姓黄我就反感，黄就是"黄了"的意思知不知道？对这种姓的人我一律不要，如果你姓金、 姓钱我可能还会考虑一下。还有你一上来就呱叽呱叽的说那么多干嘛，你无非想说你是个牛 逼哄哄大学优秀毕业生，无非是想找一份工作，我告诉你，对你的厚爱我感到十分荣幸，但 是我这里是个小庙，供不起大菩萨，我只要大专以下学历的人，象你这样牛逼哄哄的高才生， 我养不起，你还是去找适合你的位置吧。小B 说，我可以降格以求，你也可以把我当作大专 生，哪怕是中专生来使用啊，我可以接受低薪。老板说，不敢，我以前是吃了亏的，你们这 些大牌子学生啊，我是见的多了，没有进来前，说得比鸟唱的还动听，不在乎钱多钱少，不 在乎地位高下，不在乎有没有住的地方，其实内心里还是把自己当爷。真正进来以后，干不 多久就要涨工资跳槽什么的，我没有时间陪你们玩。
再见啊。不等小B再次解说， 老板就把电话给挂了。小B 楞了半天，没有想到自己想"下嫁"居然都没有人要。他简直不敢 相信，再找一家私企，再打，回答跟上一位老板如出一辙，再找一家，还是如此。这些拒绝 象一记记闷棍打得小B 抬不起头来，打得他灰心丧气，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象一条流浪 的狗一样。
走到一个广场，他猛地看到 公交车站站牌上贴着一则"招聘广告"，他快步走近一看，原来一个丐帮公司的招聘广告：" 本公司因业务发展需要，现招总经理秘书若干名……小孩部、老人部、婴儿部主任若干名， 要求大专或本科学历，男女不限。老人部：面色苍老者优先；残联部：缺胳膊少腿者优先； 音乐部：自带乐器……"
失落的小B 想，虽然自己找 家正规公司很困难，但到丐帮公司去应聘，混口饭吃应该没有问题吧。他扯下招聘广告，按 照广告指示的地址，找到扶贫路18 号丐帮公司。居然还真有一个洪七公丐帮公司，小B 被带 到一个宽大的办公室里，一幅西装革履，戴着墨镜，叨着大烟卷，看上去有几似像曾志伟的 的丐帮帮主斜坐在一幅" 扶贫济世"的行草书法作品之下，双脚搭在面前的大班桌上，旁边站 着两个双手反剪的彪形大汉。坐在丐帮帮主那双大头皮鞋前，小B 不禁有点发怵，神慌色乱。 丐帮帮主嘴角一笑，说道，年轻人，不要害怕，我们丐帮公司虽然以乞讨为业，但是我们也 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有爱心的，我们还兼做扶贫这类慈善事业，慈善事业你知道吗？就是做好 事、积阴德。小B 连连点头称是。丐帮帮主说，你想应聘什么职位或部门？小B 说，我想应 聘总经理秘书这个岗位。丐帮帮主说，哈哈，年轻人，有志向，我喜欢，但是我明确告诉你， 以你这样的身体是不适合岗位要求的，你太文质彬彬，不够彪悍，知道吗？那我应聘别的岗 位总可以吧，小B 赶紧说。别的岗位嘛，我不知道你认真看了我们的招聘广告了没有，广告 上面写得很清楚，老人部要求年老体弱，面色苍老的人；残联部顾名思义要缺胳膊少腿者； 音乐部呢，就是要会乐器，而且要自带乐器。你年纪不老不小，又不缺胳膊少腿，又不瞎眼 裂嘴，又不会乐器……我实在找不出一个你适合的部门和岗位。小B 脱口而说，我会弹琵琶。 丐帮帮主说，好啊，给他弄把琵琶来。小B 就弹了一曲《琵琶行》，对于小B 来说，真是有点 声泪俱下的用心了。弹完，丐帮帮主说，你这是小时候被你老爸老妈逼着到少年宫学的吧？ 小B 说是的，丐帮帮主摇着头说，你的水平连少年班的水平都不如，知道吗？我们公司音乐 部招的人，随便一种乐器，都是九段以上，还有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就你这水平，往马路上 一弹，一个子儿都不会收得到，别把路人吓跑就万幸了，知道吗？哦，对了，我还要告诉你， 我们这是丐帮公司，公司，知道吗？不是马路上那些乞讨的散兵游勇，你这种水平代表公司 出去乞讨，岂不等于砸公司的牌子嘛！
小B 无言，沉默啊沉默，他 觉得自己已经穷尽力量了，却没有一处符合要求，没有一处愿意雇用他，他感到自己是个多 余的人，白学了那么多知识，白长四肢，竟无一是处，他感到了绝望，眼泪差点要掉下来。 这时，丐帮帮主站起来，走到小B 身边，拍了拍小B 的肩膀说，年轻人，不要低沉，要振作 起来，我有个朋友是小偷公司的老大，我介绍你到他那里去试试，或许可以找口饭吃。然后 转身坐在大班桌后大笔一挥，写了一张纸条给小 B。小 B 看着这张写着歪歪斜斜的一些字， 却一个也不认得的字条，疑窦满怀地看着丐帮帮主。帮主说，没事，去找他吧，在小偷公司 干不下去了，比如被别人打折了腿，被砍断了手，再来我们丐帮公司，我们会热烈欢迎的， 知道吗？
小B 并不想去什么小偷公司 应聘，他一无贼心，二无贼胆，三无偷艺，但是人总得活命啊，总得有饭吃啊，走投无路的 小B 已没有办法，他还是报着试试看的想法去碰碰运气。他根据丐帮帮主的介绍，找到小偷 公司，名字挺绕口，叫鼓上蚤妙手金融股份有限公司，居然在一个市中心的高档写字楼里。 小偷公司的老大是一个留着长发的独臂大侠，他看了小B 递给他的字条和简历后，就哈哈大 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前仰后合，搞得小B 莫明其妙，不知道所措。小偷公司的老大笑完了 说，妈的，老妖（小B 估计那是丐帮帮主的绰号）真是开的什么国际玩笑，他难道不知道我 这个公司的性质啊，专干偷鸡摸狗的事，竟给我推荐个根正苗红的人来。年轻人，我看你这 产品确实不错，你的毕业鉴定上说，你品学兼优，思想上进，但是我要抱歉地告诉你，我们 公司只招品学兼差、思想堕落的人，你这种洁身自好的人不招我们喜欢。小B 说，给我一个 机会吧，语气近乎于乞求了。独臂大侠说，好，看在老妖的份上，给你一个试胆的机会，你 要是害怕了，就不要怪我不讲义气。
他手一招， 一个青年走过来，把小B 领到一口煮着热烫逼人的水的锅前，独臂侠说，把手伸进去，伸进 去！小B 惊恐地看着一锅半开的热水，手一下抖动厉害，楞是不听使唤，楞是伸不进锅里去， 他急得都快哭起来了。独臂侠见了又哈哈大笑起来，年轻人，吃偷盗这碗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要胆大心细，我敢断定你不适合吃这碗饭，不是我独老大不给面子。不过年轻人，我对你的 应聘表示尤衷的高兴，说明笑贫不笑偷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了，哈哈。笑完了独臂侠拍着小 B 的肩膀说，其实我也是为你着想，因为本公司一切秉承"以人为本"的原则，不愿意招聘成 年人，因为未成年人即使因偷盗被抓起来，也不会被判刑，最大限度地保护员工的合法权益， 你这样的年纪，绝对是抓一个罚一个，抓一个判一个，于公于私都不好，对不对，哈哈。说 完手一挥，送客。小B 感到自己象一团棉花似的被人拎出门去。
"这就是我曾经的求职经历"， 小B 说完长长在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猛灌了半瓶啤酒，好象要把什么东西强压下去一样，又 象要用啤酒把什么东西给冲洗掉。小B 说他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跑到我所在这座城市来 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做起了拾荒来，不过据小B 说，靠拾荒为生虽然形象有点不雅，但很自 足，比起那段求职的生活，他说他现在活得像风儿一样自由，像垃圾一样幸福，现在就是有 人愿意出高薪请他去工作他也不愿意去。我没有小B 那样惨痛的经历，体会不了小B 感受， 但是我从小 B 油黑的脸上绽放出来的雪白的牙齿，仿佛看到了他的幸福，异化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