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后,母亲也过了花甲 之年,但仍下地劳动。为了使她便于安排生活,我与妻子商定:每月的12 日准时从南京寄给 她赡养费。这钱估计在路上走三天,15 日能到。那一天,她就不下地、不串门了,坐在家里 专等邮递员那一声“老太太,拿图章来。”有一次我出差北京,12 日这一天在首都给母亲寄 去一份,妻子怕我忘了,从省会也寄去一份。结果,母亲同时收到从南北二京寄给她的钱, 高兴地对邻里们说:“不光要有好儿,还要有好儿媳。”如今,好儿好儿媳都无能为力了。 1988 年1 月11 日,母亲在我们寄钱的前一天辞我们而去。天公不仁,竟把我们报答母爱的 “12 日”也给剥夺了。 人常说, 父爱如山,母爱似水。母亲的爱如春天里飘洒的小雨,如青石中流出的甘泉,滋润万物,细 微周到。 我老家在安徽北部黄河故道的边上,全家就靠几亩盐碱地维持生计,也难指望 风调雨顺。那时我已有了三个弟弟,因生活清苦,很少吃到荤腥。一天,父亲笑着从外边提 一条羊腿进家,说煮煮,喝顿羊肉汤。母亲忙活起来。待羊腿煮烂放进瓦盆里拆肉时,母亲 叫我们过去帮她干事。几个孩子围了上去,母亲撕一块填在这个嘴里,又撕一块填在那个嘴 里,像喂她的一窝小鸟。转瞬间,一条羊腿只剩下一盆羊骨头。母亲怕父亲发火,反倒埋怨 他:“买的羊腿太瘦了,拆不出肉!”五十多年过去了,吃过的山珍海味都忘却了,惟独这 次手抓羊肉,记忆犹新,恍若昨日。 母亲不 识字,但她总喜欢一边为我纳鞋底,一边督促我:“写字去!”我写的字像她的针脚那样齐 整。自从我学会走路,就穿她做的布鞋。鞋面是她织的粗布,纳鞋底用她纺的线绳。为了我 一双爱动的小脚,常常熬红她的眼睛。直至以后,我出外上学了,工作了,还仍然穿她做的 布 鞋 。 子 女 走 到 天 涯 海 角 , 也 离 不 开 母 亲 的 视 线 , 母 亲 的 呵 护 。 母亲看着我们弟兄五人成家立业,生男 育女。她心中装着儿子这一代,还装着孙子孙女这一代。我女儿断奶就送回家由她照看。夏 天蚊子多,她让孙女睡在软床子里。所谓软床子,是用绳子编起来代替床板,人躺上去就如 躺进网兜里。母亲睡在孙女身边,不停地用扇子赶着蚊子,嘴里还唱着动听的童谣。后来女 儿 告 诉 我 : “ 奶 奶 睡 在 床 框 上 , 那 床 框 就 是 一 根 木 头 。 ” 举家南迁后,每年我总要回老家看望她。 有一年看她时正值秋天。返回时忽听身后有人喊我的乳名,回头一看是母亲用大襟褂兜着一 兜金黄的玉米跑来,玉米上那粒粒金黄像母亲闪亮的汗珠。她说:“这是我种的金皇后,你 们城里没有,捎去,给孩子们爆米花„„”谁知一年之后她却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我回家看 她时,她坐在藤椅里,连我都不认识了,只是漠然地笑着,笑得我泪流满面。一生爱着我们 想着我们的母亲,却失去了记忆„„ 母亲离去后,每逢1 月11 日,那三个“1”字就像三枝流泪的蜡烛,点燃我们的祈望:让劳 累一生的母亲安静休息吧。